“天下为公”“天下大同”,出自孔子之口,见于《孔子家语》和《礼记》中的《礼运》篇。孔子回望历史,认真研究“先王之道”,深刻反思现实,形成了他的这一社会理想。在《孔子家语》的记载中,孔子对弟子子游说:“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。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矜寡孤疾皆有所养。货恶其弃于地,不必藏于己;力恶其不出于身,不必为人。是以奸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。谓之大同。”
孔子时代,天下无道,礼崩乐坏。他认为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时代是一个“有道”之世,那时,人们以天下为公。所谓“背私为公”,“公”可理解为“共”,指人们的公共意识、公共道德。天下为公,是人们都修为自己的公德心,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应休戚与共,协同一致,强调要有明确的“社会性”意识,努力做一个“成人”,做“大人”“君子”。所以孔子主张扶危济困,互相关心,而不是各行其是,自私自利,甚至损人害人,弱肉强食。
中国文化以孝悌为根本,强调仁爱精神与敬畏观念。中国哲学可视为关于“家”的哲学,以家为本位,由家而国,由修身、齐家到治国、平天下。孔子主张由孝、悌培养爱、敬,把孝与悌看成“人之本”,把爱与敬看成“政之本”。人们由家庭走向社会,中国思想便打通了家庭伦理与社会、政治伦理,把父母对于子女的自然情感进行社会化应用与理解,产生了家国一体的观念。这是中国“天下大同”“天下为公”理想追求的认知基础。
天下为公、天下大同,孔子还简洁表述为“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”。孔子整理的《尚书》中就有“以公灭私,民其允怀”的说法,诸子百家也大都重视公义,早期典籍有诸如“公者明”“无私者正”“以其无私,故能成其私”“公生明,偏生暗”之类的表述。孔子的这一社会理想影响很大,历史上这样的类似表述不胜枚举。孟子的“民贵君轻”学说,以及后来“公天下”的主张也都源自孔子。唐代有人说“心苟至公,人将大同”,“大同”崇尚和合,求同存异,这样才能涵摄去取、中和位育。
宋明理学发展到明代中晚期,王阳明创立的心学体系逐渐风靡社会。王阳明也对天下为公做过论述。《大学》开篇揭示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”,此谓《大学》三条目。王阳明就是从这里展开了对天下为公的论述。王阳明将“大学”定义为“大人之学”,既然有大人,就有相对应的小人。两者之别在何处?他说:“大人者,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,其视天下犹一家,中国犹一人焉。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,小人矣。”能够认识到天地万物为一体、天下一家的人是为大人,而迷惑于外表上的不同而分别你我的人是为小人。
将天地万物联系在一起、融化为一体的是人的良知,即仁。人是有良知的,不论人的具体差别有多么大,良知潜藏在人心中,你看到有小孩子误跌入井中,必生出恻隐之心,你听见鸟兽发出哀鸣,必有不忍之心。良知是人人都有的,但或露或隐,大人能够体会到万物一体、天下一家,是因为能去其私欲,而小人则为私欲蒙蔽,倘若能够扼制私欲,也能成为大人。因此王阳明倡导要“致良知”,要“明明德”,要持之以恒为善去恶。天地万物本为一体,都具有良知、具有仁心,将此仁心落实,则进入到“亲民”的层次,由一己之仁推及家人,由家人之仁推及社会,由社会之仁推及天下万物,也就实现了万物一体、天下大同的宏伟理想,臻于至善的境界。
天下为公、天下大同是中华文化道德精神的根脉,是社会公德的最高原则。从孔夫子到孙中山,中华民族对这一理想的追求一以贯之,由此影响了数千年中国历史的进程,铺染了无数中华儿女的生命底色。明末思想家说“天下非一家之私”,把“天下为公”的道德理想凝聚成为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的个人道德要求,激励着无数志士仁人。近代,面对内忧外患的民族危机,康有为《大同书》提出建立“大同之世,天下为公,无有阶级,一切平等”的理想世界;孙中山提出“真正的三民主义”,即“孔子所希望之大同世界”;钱穆曾说:“世界大同、天下太平,这是中国古人理想中的一种人类社会。所谓‘凡有血气,莫不尊亲’,这就是中国文化所希望达到的理想了。因此我们可以说,中国文化是‘人类主义’即‘人文主义’的,亦即‘世界主义’的。”
虽然不同时代的思想家对天下为公、天下大同有不同的诠释,但其包含的仁爱精神、和平精神、平等精神却是不变的,历久而弥新。
杨朝明: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、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特聘教授、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