规则和制度不只是向熟人允诺的,也预设了那些同在一片蓝天下陌生人的存在。
过年回江西农村老家,一个感觉越来越明显,除了麻将和打牌,很难将一年到头外出打拼、只在春节短暂归家的游子拢到一起。据报道,在一些农村地区,有人甚至在这样的聚会上将一年的辛苦钱输个精光。尴尬的是,这种“交际方式”,即便在亲朋好友之间也似乎找不到更好的替代方式。
出现这种现象,所谓攀比心理、文化活动匮乏只是表层原因,更具决定性的因素是农村社会结构发生的变化。宏观上看,许多农村尤其是中西部农村的经济利益,与关联的城市越来越密切,而更少地依赖于身边的村庄共同体。微观上讲,农村内部的经济权力发生了转移,年轻人更多成为家庭决策和社会交际的代表。从同一个地方走出去的人,相互间依然熟悉,情感眷恋还在,但大家最重要的资源不在村里,利益关联弱化了,心理距离拉大了,做事方式也不一样了。春节匆匆回乡找不到原来的感觉,只好采取打麻将等便于群体参与、能维持共同体形式,却缺少深入情感分享的交流方式。
如果说,以前的乡土社会是熟人社会,今天的农村用“半熟人社会”来形容可能更合适。熟人社会的行为逻辑,建立在一个自足的规则体系上,人们依靠熟人圈子的延伸,基本可以实现经济合作、情感交流、价值归属等需求。如今,农村大量中青年外出务工经商,只在回乡、过年时短暂的互相凝眸,不仅在经济方面失去共振,也带来了沟通障碍,让达成集体共识的窗口期变得更短。
农村公共事务组织形式的这种变化,不意味着从此无所作为。事实上,由于个体经济实力的普遍增强、文化归属感的号召及政府投入的加大,近些年许多农村在修公路、修祠堂等公共硬件设施的建设方面,反而取得了之前未能实现的突破。只不过,这种合作方式,更多基于个体利益和情感的短暂联合,而不是集体内部的长期互助。
有学者指出,所谓文化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。从农村视角看,上述经济生活的转向,最重要的影响不在经济层面,而是让农村原有的生活方式作为一个整体变得难以运转。今年回老家,发现大部分家庭的楼顶上都装着一个水箱,用小水泵抽水替代实现自来水的功能。这并非因为每家每户打井、装小水泵是最经济的方式,而是同一个村庄在经济发展方面不同步了,而村集体却缺乏有效的帮扶手段和协调能力,村民在这类公共产品的供给方面只好各自为战。
作为文化的生活方式,上有共同的价值目标,下有各种经济社会条件在支撑,三者结合在一起,左右人们的选择。当前农村的半熟人社会,更像是一种过渡形态:价值共同体尚存,但与之配套的经济社会基础发生了错位。从发展趋势来看,一个方向是提升城镇化的质量,让这部分人口彻底被城市吸纳。在不少农村,“至少在县城有套房”已成为结婚标配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“凤凰男”和“孔雀女”能否成为良配要看缘分,而农村现代化和城镇化则注定是同一屋檐下的伙伴。当然,广袤而多样的农村,还有别的可能性,比如江浙沿海一带的农村,在演进到更高生活水准的同时,实现了农村的再组织。
其实,不论城乡,无论社会朝哪个方向转型,都需要为人们的行动建立一些“可靠的路标”,重建一个共同的社会心理基础:规则和制度不只是向熟人允诺的,也预设了那些同在一片蓝天下陌生人的存在。因此,在实现现代化的路上,始终把城市与乡村视为一个文化共同体,基于新生活方式重构文化传统,高品质的生活才会与美好的德行相伴而行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