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时读书,很喜欢一首题为《观书有感·其一》的诗:“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,问渠哪得清如许?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此诗借源头活水阐发读书需要积累和不断思考的道理,景、情、理交融,没有半点书生气。
诗是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写的。湖南长沙的岳麓书院,院子小小的,房子毫不显眼,只因朱熹在此讲过学,因而名满天下。湘江有个朱张渡,原本不过是寻常的码头,由于当年朱熹与张栻论学时于此乘船,也成了胜景。
然而,朱熹晚年其实受到了严重的迫害。绍熙五年(1194年)8月底,宋宁宗做太子时的老师黄裳与彭龟年联名推荐朱熹,朱熹因此被皇帝起用为焕章阁待制兼侍讲。读书人有天下情怀,喜欢指点江山,何况现在还有了让天子直接听到的机会。刚入9月,朱熹即开始奏事。第一札希望宋宁宗正心诚意,第二札期待天子读经穷理,第三、四、五札论潭州善后事宜。10月14日朱熹奉诏进讲《大学》,反复强调“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天下”的重要性,希望以君德限制君权的滥用,宋宁宗内心很是不爽。此外,在他所上奏章里,也指责了韩侂胄窃取圣柄而使“主威下移”,韩侂胄千方百计想报复他,于是在背后煽风点火,朱熹在位子上只待了46天,宋宁宗就将他罢免了。
朱熹这个人只要有书读有学生教就很满足,从不将一个什么官职放在心上,罢了就罢了,还落得耳根清净。但韩侂胄不愿善罢甘休。庆元二年(1196年),此人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判运动,那些溜须拍马的学者们一个个出场反复论证朱熹学说的伪学性质。当年12月,韩侂胄又唆使刚刚升上监察御史的沈继祖捏造朱熹“十大罪状”,比如“不敬于君”“不忠于国”“玩侮朝廷”“私故人财”,甚至还说朱熹“纳尼为妾”、疑与丧偶儿媳通奸,请求朝廷将其斩首。庆元三年,韩侂胄效仿蔡京当年炮制“元祐党人碑”的做法订立伪学名录,包括朱熹在内,名录一共59人,韩的政敌赵汝愚、留正、周必大、王澍等人也皆在列中。
庆元六年(1200年)3月,朱熹病逝,四方道学信徒决定在11月聚集在信州举行大规模的会葬。韩侂胄游说朝廷下诏,严饬地方予以约束。当权者的打压并没有征服民心。11月,朱熹葬于建阳县黄坑大林谷,参加会葬者依然有近千人。朱熹逝世后,陆游写了一篇文章,给他以很高评价;辛弃疾也撰写祭文,更是愤愤不平地表示:“所不朽者,垂万世名。孰谓公死,凛凛犹生。”或许是害怕在民心里翻船,嘉泰二年(1202年),韩侘胄不得不接受别人建议,放宽了对道学的禁令,并且先后追复赵汝愚、朱熹两人官衔,后来留正、周必大、徐谊等人也渐渐复官。
以如今的眼光看,朱熹的学说当然是有缺点的,然而,朱熹的理论也有闪闪发光的地方,他主张统治者要有“仁慈”之德,“爱民”“忧民”之心,提倡统治者顺应民心。他曾说:“丘民,田野之民,至微贱也。然得其心,则天下归之。”在《论语集注》中指出:“民富,则君不至独贫;民贫,则君不能独富。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,以止公之厚敛,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。”正是这种深深的民本情怀,使朱熹的理学走进了忧时伤世的士子、渴望温饱的民众的心中。
就官员个人而言,权力的存在永远是暂时的。学问不同,它只要根植于民间,反映了事物的内在规律、符合世道人心,它就可能通过口耳相传、书籍出版等方式一代代流传下去。韩侂胄最初是想将朱熹的学问斩草除根的,但在他死后,朱熹的理论却越传越广。直到今天,我们依然不能不继承它的合理成分。学问比权力更长久。■